将这件事作为事实接受下来之后,他开始了寻找,找到左天并不困难,他确实没有掉到石台上,而是挂在了从岩石中长出的大树上,刚好卡在树丫中间,以趴着的姿势昏在了那里,只是那个感觉太过巧妙,就像是有目标地朝着巨大的枝干跳去,最后因为体力不支以趴着不让背上的人掉下去的姿势昏过去了一般。
枫斗眼皮狠狠抖了抖,左天的手,触目惊心的一片红色。
醒过来是因为有人叫他,睁眼,便看到了夜幕之中的两张脸,眼前灰蒙蒙的,直到手电筒的光打开。
“手……没事吧。”男孩的声音依旧清亮,是这灰蒙蒙的山谷,灰蒙蒙的世界中,唯一清晰的存在。
“啊,应该。”他抬起手看了一下,掉下去的时候为了抓住什么东西,他用手狠狠的摩擦岩壁,最后身体终于停住了,有一片锋利的岩石,却几乎贯穿了手掌心,朝着一个可以落脚的大树跳去,在知道暂时安全了之后,他喉咙中的那一股撞击时的血才猛然从喉咙喷出,之后意识就化为了纯白色。
男孩的眼中蓄满泪水,最后终于流了下来,“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男孩的脸色比死人都要苍白,“不是已经说了么,这样就已经好了……”
“我也不知道啊。”左天苦笑,“看着面对着那样的生活都能坚强的你,就觉得自己很懦弱。你说不想要心灵残缺掉,所以千方百计地去接触外面的世界,通过尿液的反光看天,通过风声的感触感知风雨和花开,看着这样的你,就会想让你看看,真正的黎明。”
男孩微微诧异,瞪着眼睛仿佛不知道怎么回答。
“大海会和黑暗的天空连为一片,一望无际的方向上,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飘渺若无起来,仿佛只有你一个人存在于世界,剩下的就只是潮湿的海风,萦绕在身边的宁静,不断拍击礁石产生的白色浪花……于是鱼肚白出现,之后是泛着红色的云,从天际蔓延向天空,一层一层,红色的太阳在海中慢慢出现,慢慢地,将金光洒向世界。”
男孩的眼神中并没有焦点,恍若在想象着所描绘的一切。
“你说失去了接受阳光的眼睛,可是啊,阳光并不是只用眼睛就能感受到的东西。没有眼睛,还可以感受到光的温暖,听到鸟儿沐浴阳光的欢快叫声,闻到阳光下绽放的花朵的芬芳。”
男孩的鼻子里传来一声呜咽,抬起通红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是在问自己有没有资格一般的,怯弱的眼神。
左天将他抱起,放到枫斗的背上,用绳子绑住。
以这样的行动回应了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你的伤,没事吧。”看起来像是被爆风炸到一般,刮下了一层皮,刚才他们说话的时候,枫斗就在旁边包扎。
“还是担心担心你的手吧。”他瞥了一眼那个血肉模糊的手掌,鲜红得刺目。
他们选了一个敲击听起来薄一点的岩壁炸开,贴着内部岩石听,通往下方的黑色虚空之中,传来的翻滚着的,浑浊不清的水声。
“往内部向下吧。没有时间找那个洞口了,越往下越能到达和外界相通的水层。”
本来是打算用绳子勾住外面完后一个个地往下降的,之后左天第一个下去的时候就在山的内部找到了通往下面的路,说是路也有些勉强,那只是一圈圈沿着石壁突出的台子,看起来是在山壁上洒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让那个地方的化学反应比其他地方更加迅速,从而长出了更多的钟乳石。
枫斗下来之后,被里面的冰寒刺激到了,如同身处北极世界,从下面涌上夹杂着冰晶般的冷风,石壁表面有着薄霜,白色的半透明状的钟乳石如同果冻一般不可靠,“看来以前也确实会有人在水源匮乏的时候进来找地下水,这个大山的入口,除了最底端的那一个,便是上方的吊桥了,这个台阶从山壁途中开始出现,会不会说还有其它路口?”
“有的。”左天站在离边缘更近的位置,指着其中的几处似有若无的朦胧光亮道。
空旷的山内洞穴,下面若隐若现的水波翻滚的声音中,他们稍微急促的呼吸声在内显得异常清晰,如同萦绕着不散的炊烟。
寒冷,有如千万根阵在全身皮肤上疯狂刺进血肉中,刚刚淋过冬雨,洞窟内的温度更是低了不少,衣服表面已经有一层薄薄的霜,汲取着左天身上所剩不多的温暖。
他的手,很疼,几乎被尖利的石头贯穿流出的血早已凝固成了黑红色,在光下看只见一片血肉模糊中翻出来的透明皮肉,那一下好像刺到了筋脉,现在稍微动一下手指都好似被用钢锤敲击骨头碎裂时的剧痛,整个手都会因之隐隐颤抖,尽管他明白,被冰寒刺激着,那番疼痛已经轻了不少。
要是再不想办法处理的话,整个手会废掉吧。
不过等一下会碰到到都是盐的海水,也当是一种消毒。
心里头露出这样纯属安慰的想法,他脸上出现几分笑容,有些疲惫,却很温暖。
最冷的是脚,身体其他的地方因为不大动,所以不知道情况,几乎被冻僵了的脚,每抬起一次都若被虫蚁啃噬,麻木蔓延了整个大腿,在这样的情况下,会产生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而是靠着本能的运动机能不断前进的想法。
里面很黑,有几个开了洞口的地方透过微光,谁都想不到在大雨过后的后半夜会有月亮出来,深谷如若密室一般是光芒触碰不到的晦暗领地,所以当月光直射的时候会敞亮的如若天堂般梦幻,斜射时会有些许洞口投入朦胧如雾的月光。
随着月亮的移动,出现光亮的洞口也在慢慢移动,犹似大自然表演的一场幻丽神奇的光影戏。
此刻,身处于这无尽的寒冷和黑暗中,因为那一束束漂浮着尘埃的朦胧月光,他已经不再畏惧往昔的黑暗。
但愿,黑暗若黎明前的星辰消逝之后,他们就可以见到真正的黎明了吧。那一定是不受任何黑暗所摆布的,盈满整片天空的,光明。
“诶,突然很想跟你们说说我以前的事,本来以为都快要彻底忘记了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幕幕好像就在昨天一样。”男孩干净得近乎透明的声音从黑暗中袭来,“也许是因为,在黑暗和寒冷中,人特别容易脆弱吧。”
他们都沉默着,男孩便自顾自得说下去。
“我挺讨厌我出生的那个部落的,明明已经是现代了,却还有着某种古老得近乎变态的习俗和传说,大家都相信啊,崇拜着一个很大很大的石头一样的东西,说那是神啊,每一年特定的日子都搞得像是狂欢一样去祭拜,还有什么每隔十年就要选一名孩子,经历黑暗杀戮和血腥之后作为祭品献给那个神祗的无聊风俗,因为必须有一个人来吸收罪恶并让神明净化罪恶,这样我们的血脉才能永远流传下去。”
“这很可笑吧,而且选择的孩子竟然是在某一天出生的孩子中抽签而出。呵呵,就像是被黑暗选择,从而嫁给了黑暗本身一样,从此今后的人生不会再次见到光芒。可是,我还是很恨啊,恨那对不挣扎就同意我作为祭品的父母,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次回头都没有过啊,怎么会那么狠心,那么狠心呢。我还是恨啊,没有来救我的哥哥,明明平时对我那么好。”因为哽咽,男孩的声音有些迷糊不清,那是那自己都未曾敢撕下的伤疤,“所以很难过,必须让自己变强起来,但是心里还有又不甘,还是对温暖啊,爱啊那样虚幻的东西有渴望。”
当时我想自己要变强,然后要报复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后来我才发现,我只是想要杀死自己的那份不甘和渴望,一开始就知道没有办法得到温暖和光明的话,渴望只会让自己受伤吧。呵呵。”被寒冷和黑暗逼迫出来的痛楚和软弱在这宁静的午夜时分尤其显得清晰,连声音中的笑意,都仿佛沾染了氤氲的雾气。